全球三大铁矿石巨头可能没想到，一船船赤黄色的铁矿石运到中国后，锻造成的螺纹钢，已不再只是一种建筑钢材，还是一种金融资产。
今年以来，杭州的螺纹钢库存量始终保持着全国第一。一些“不务正业”的钢材贸易商，或利用大量的库存钢材作为抵押，或打着钢材贸易的幌子，从银行借出了大量信贷资金。业内人士估计，每年至少有数百亿元资金流向钢铁贸易领域。
但是，巨额的银行信贷并没有完全用在钢材贸易上，其中不少资金被挪用到了股票、期货、房地产等投资领域，甚至放起了高利贷，在一层层“钢材金融灰幕”的掩盖下，经历着一轮又一轮冒险。
价格倒挂下的成堆库存
做了近十年钢材贸易后，老金(化名)准备彻底离开。
“如果再这样做下去，我最近几年就算白忙了。”老金叹道，钢厂不断提价，但市场上的钢价却在下跌，导致出厂价高过市场价，“这种倒挂行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实际上，钢材价格的倒挂，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每一轮钢材价格下跌，都会出现类似情况。
“但问题是，倒挂现象现在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持久，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人，几乎不可能赚到钱。”老金说。
老金说的主要是螺纹钢，这种钢条是目前国内建筑施工中用得最多的钢材。在他做生意的城北钢材市场，以及周边几大钢材市场上，螺纹钢是绝对的市场主流。
最近一周以来，杭州市场上的螺纹钢现货价格在4700元/吨左右，相比2月份的高位下跌了近10%。但与此同时，主流钢厂却连续调高螺纹钢出厂价，导致出厂价与现货价出现了近100元的倒挂。
价格倒挂，不少钢材贸易商出现浮亏，几乎很难赚钱。但奇怪的是，贸易商们的进货热情依然高涨。
浙江物产金属集团有限公司的统计显示，截至3月25日，杭州市场的螺纹钢库存量为70.15万吨，占据全国的十分之一，稳居首位。
“实际的库存量至少要高出机构统计量的10%。”我的钢铁网杭州办事处经理徐赛珠说，杭州的螺纹钢库存最近两年来几乎都保持着全国第一。
老金说，城北几大钢材市场的仓库里，高高堆起的螺纹钢，已经把水泥地面压得有些沉陷，“再堆上去，装卸钢材的龙门吊车都没空间正常作业了，最后只能堆到船上去了。”
不光是库存持续走高，杭州周边的钢材市场也是越开越多。
目前，除了城北钢材市场、运河钢材市场、三里洋钢材市场几个主流市场之外，萧山、余杭、富阳都不断冒出新的钢材市场。
“尤其是福建籍老板开的钢材市场，在上海成功之后，也开始向浙江扩张。”徐赛珠说，目前，福建商人已经在杭州、嘉兴、海盐、湖州、绍兴等多个城市开出多家钢材市场。
面对倒挂的钢价、越堆越高的库存，以及越来越多的钢材市场，贸易商们似乎没有太过担忧。
“很多钢老板并不靠卖钢材赚钱。”老金说，越来越多的钢材贸易商，如今正热衷于钢材贸易背后的“资金生意”。
巨额贷款的灰色幕后
在一般的商业领域，库存率越低，说明企业经营越活跃。但在钢材贸易圈中，情况恰恰相反。
“谁的库存越高，谁就越有实力。”老金说，钢铁行业融资杠杆率很高，贸易商凭借手中的库存，甚至是贸易合同，就可以获得钢材价值70%-80%的贷款。
但在钢老板们看来，库存抵押是最不划算的融资方式，他们更愿意组成联保体向银行融资。一般情况下，三至五家企业组成一个联保体，如果其中一家出现风险，另外几家必须共同替其归还贷款本金及利息。
“钢材贸易属于资金密集型行业，对银行贷款的依赖程度非常高。”杭州一家股份制银行的公司银行部经理李晶(化名)说，粗略估计，每年至少有数百亿元信贷资金流向钢铁贸易领域。
从去年开始，老金觉得这个行业正在慢慢发生变化，“骗贷的现象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老金说，库存抵押贷款是钢材贸易获得贷款的主要手段。但自去年以来，企业相互把库存钢材转借，串通仓储企业蒙蔽银行获得贷款，以及同批钢材重复抵押的现象屡见不鲜。
即便是贸易商和钢厂的贸易合同，也有胆子大的贸易商与钢厂串通，伪造虚假合同进行骗贷。
同时，还有部分贸易商利用钢材电子盘交易仅需缴付20%保证金，就能买到1吨钢材的交易规则囤积钢材，然后靠库存质押向银行贷款。
而联合担保的模式中，隐藏的金融风险则更大。
“联保模式是福建周宁籍钢老板们最先创造的。”老金说，在上海，90%的钢材市场都是福建人开的，这种模式非常“成功”，发家之后，福建人也开始在浙江很多地方开钢材市场，并引入联保模式。
但是，在实际操作中，这种联保模式被异化了。一些家族式的贸易商在联保模式中相互联保，个别公司甚至会成立多家空壳公司，参与不同的联保体向不同银行贷款，玩起了“空手套白狼”，导致联保体系形同虚设。
“对于部分钢材贸易商的骗贷手段，银行也早有察觉，去年银监会还专门针对钢材贸易贷款做过一次风险提示。”李晶说，但由于钢材贸易是银行的大户，尤其前两年货币政策较为宽松，一些银行为了业绩考核，在审查方面的确有所放松。
挪用贷款的危险游戏
一些钢材贸易商得到银行巨额信贷后，并没有拿这些钱去真正购买钢材，而是开始了一场冒险旅程，在钢材贸易行业日渐“空壳化”的同时，也让银行贷款承担了巨大的挪用风险。
“前些年，钢材的商品属性非常明显，价格基本取决于市场供需关系，每年有旺季和淡季之分，涨跌也基本有规律可循，因此钢贸商赚钱比较容易。”老金说，但随后，生意就越来越难做，钢价变化日渐加快，连做了十年生意的他都无所适从。
生意难做，一些资金充裕的企业不再急于销售钢材，而是积极囤货，作为向银行融资的抵押品。这种做法导致钢价不再完全由供需关系决定，钢材的金融属性越来越明显。
利用钢材贸易得到大量银行信贷后，一些贸易商开始“不务正业”，将手中的信贷资金大肆挪用，投向了股票、期货、房地产市场等领域，甚至放起了高利贷。
“钢材贸易商炒股、炒期货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老金说，去年以来，一些钢老板大手笔投资房地产，炒商铺、圈地建市场也成了热门项目。
让老金更为担心的是，一些钢材贸易商干脆跟地下钱庄合作，放起了高利贷，由于借款方以房地产企业居多，借款期限一般都比较长，“一旦房地产企业遇到困难，还款困难，再遇上银行催还贷，这条资金链很可能会断裂。”
对于一些钢材贸易商挪用贷款的现象，银行并不是完全被“蒙在鼓里”。
“贷款的最终去向，是银行信贷部门最敏感的事情。”李晶说，一般情况下，银行在放出贷款后，都会严密追踪资金去向，从而控制风险。
“但资本总是逐利的，一些钢材贸易虽然存在挪用贷款的现象，但由于这些企业自身资金实力较强，又是银行的主要客户，因此在贷款规模相对宽裕的时候，银行对钢材贸易商的放贷热情依然很高。”李晶说，尤其是在钢材价格看涨，一些贸易商涉足投资下游房地产行业的情况下，部分银行放松了那根最敏感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