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剿“地条钢”:地方政府成“合伙人”“帮忙”变合法屡见不鲜

   日期:2017-04-24     浏览:118    评论:0    
核心提示:“地条钢”被打掉后,钢坯成为市场上的抢手货被关停的中频炉厂内场地上,堆积着连绵数十米、高约2-4米不等的废钢垛地处长江三角

“地条钢”被打掉后,钢坯成为市场上的抢手货

被关停的中频炉厂内场地上,堆积着连绵数十米、高约2-4米不等的废钢垛

地处长江三角洲的江苏省从来不缺乏民营企业办钢铁的基因,这片热土孕育了沙钢集团、中天钢铁等一批中国最大的民营钢铁联合企业,也发生过轰动全国的“铁本事件”。如今,史无前例的“地条钢”清剿行动也从这里向全国铺开,大量藏匿在各地偏远乡镇的私营钢厂的灰色产能逐渐浮出水面。

“地条钢”这一市场“毒瘤”正在被拔除,也带出了地方经济发展进程中的一连串陈年痼疾,而这也是经济换挡期产业刮骨疗伤必然经历的阵痛。

初春三月,汽车行驶在江苏省苏南一乡镇的马路上,窗外绵延着大片青黄交错的农田。视野不远处,每隔三五里就会出现一座高约四五层楼的钢结构厂房,旁边匍匐着一大排低矮的平房,一两根细长的烟囱高耸入云。

在3个月前,这些厂房里每到晚上就会传出轰隆响声。一车车良莠不齐的废钢烂铁被送进高屋里的中频炉内,一个多小时后熔化出钢坯,接着经过平房里的轧材生产线,变成一根根质量参差的“地条钢”。被贴上大型钢厂的标牌后,这些不达标的产品通过各式分销渠道,流向华东市场大大小小的建筑工地。

如今,这些曾在地方经济大发展中分得一杯羹的“地条钢”生产企业正面临最后的清剿。

突如其来的变故

“去年地方响应国家去产能政策,我们厂就被打掉了。”林老板是苏南某乡镇一家年产20万吨中频炉厂的4位合伙人之一,他们的炉子在去年年底的“地条钢”整治行动中被全部拆除,遭遇相同变故的厂子在当地还有七八家。

这场风暴起端于去年7月份。江苏省徐州市新沂市瓦窑镇一家曾在2013年因违法生产“地条钢”而被举报关停的小钢厂,被央视两次报道后仍在生产,这将隐匿已久的“地条钢”问题推向大众视野。

彼时,全国钢铁去产能战役正酣。问题曝光后,去产能矛头开始转向“地条钢”。“一开始政府给的口径不是把我们清除,只说应付上级检查,先把炉子拆了,等风头过后,肯定会给我们一个说法。”林老板至今仍记得,去年11月28日到12月9日不到两周时间内,当地中频炉厂都“没有任何缓和余地”地被统一拆除,不得重启。

透过当地镇上一家钢厂的围墙,记者看到几台拆下来的中频炉被遗弃在空地上,防水雨衣半遮半露,炉子上的铁制管线已锈迹斑斑。“这样的炉子放在外面生锈,基本很难再恢复生产了。”江苏省内一家轧材厂负责人葛立告诉上证报记者。

厂房大门紧闭,只剩下一位头发斑白的看门大爷坐在门口。

为了震慑,去年12月30日,国务院办公厅通报了关于江苏华达钢铁有限公司生产“地条钢”的调查处理情况,江苏省一名副省长被给予行政记过,省内111名责任人被问责。一时各地风声鹤唳,“地条钢”已上升为事关官员“乌纱帽”的问题。

今年1月24日,发改委等五部委联合通知发出“最后通牒”:2017年6月底前依法全面取缔生产建筑用钢的工频炉、中频炉产能。

这彻底打击了原本对复产仍抱希望的林老板:“现在政策规定都出来了,政府也变成对我们不理不睬。”

这场始发于江苏的清剿风暴,目前已席卷河北、河南、山东、四川等地。这些在2016年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没有暴露的“地下产能”,随着风暴刮到,层层浮现,不少省份的“地下产能”数量惊人。

“去年去产能都是摊派指标,合规企业首当其冲,而不是真正去掉落后产能,大家还以为没有地条钢、没有非法产能。”沙钢集团总裁龚盛向上证报记者表示。

公开数据显示,江苏省2016年底在全省范围排查出“地条钢”产能1233万吨,四川也有约1500万吨“地条钢”产能,远超去年两省390万吨和420万吨的年度粗钢压减任务量。

截至今年3月初,湖北省已查处“地条钢”产能149.9万吨。3月底,辽宁省排查出“地条钢”产能1006.7万吨,确保于6月底前彻底清除;云南省确保到5月底前取缔中频炉产能551.6万吨。而去年全年,辽宁和云南的粗钢淘汰量是602万吨和376万吨。

“地条钢”之罪

“大众普遍认知的是老式‘地条钢’,最原始的用铁水熔化成长度一米二左右的铁钢锭。”江苏省铸造协会秘书长徐林源向记者解释。

这种“地条钢”最早起源于上世纪90年代初期,当时在地上挖个土坑当模具,直接把烧红了的铁水倒进去。

“现在用中频炉熔化出钢坯,再接上连铸连轧设备,一些中频炉厂的规模已经做大,一个厂投入上亿元,员工宿舍楼都建起来。”徐林源说,“这就有点像当年福建莆田的游医,慢慢成了规模化、公司化运营,但是改变不了游医的本质。”

中频炉的弊端在于其无法控制质量。“中频炉像电饭煲,功能仅限于烧饭,也就是说它只能熔化,无法调控铁水的质量成分,所以好的废钢是好米,就能炼出好钢,同样,差米只能煮差饭。”葛立向记者解释。

但在利益驱使下,一些厂家从各个地方收来乱七八糟的废料,不锈钢、模具钢、氧化皮都被掺进去,一起拿去熔了,厂子规模再大也有可能出问题。

这也使得“地条钢”的生产成本要比高炉炼钢低15%-20%,有的差废钢成本更是十分低廉。这在市场上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局势,大片抢占电炉、高炉产钢的市场。

“首先它的产品质量不符合基本要求,通过贴牌等方式以次充好,掺杂在建筑和工程中,其安全、寿命等都无法保障;其次工厂本身是违规生产,产能未经国家产能许可审批,环保、安全、质量等方面都没有经过核查,还不开票、违法销售。”冶金工业规划研究院院长李新创对上证报记者表示。

记者在当地一家被拆除的中频炉厂围墙外看到,场地上的废钢垛堆积成山,其中有锈到发红的粗钢筋,也有形状各异的彩色薄钢板。

除了质量不过关,中频炉还是耗能大户,炼一吨钢通常消耗600千瓦时电量。当地不少中频炉厂都围绕着铁塔林立的高压变电站附近建起来,就是因为电缆架设成本高,远距离输送又产生电力损耗,影响到用电计价。林老板这个厂子甚至投资3000多万在厂旁边建了一个小型变电站。

对比工业用电量数据就能略知一二。在同为地条钢“重灾区”的四川省德阳市,自今年政府下令全面清剿“地条钢”以来,钢铁业1-3月累计用电骤降至0.58亿千瓦时,降幅达35.06%,主要原因就是“接受政府去产能检查,要求关停中频炉设备”。

在倡导减煤的当下,可以说铲除中频炉,减少火电用量,也间接促进了煤炭去产能。

隐秘的利益链

其实,“地条钢”问题并非新鲜事。

2004年,发改委等七部门联合发布《关于进一步打击“地条钢”建设用材非法生产销售行为的紧急通知》,就把以废钢为原料、生产建筑用钢材的工频炉、中频炉等生产设备和轧制设备列入“地条钢”设备范围内。

可是十多年来,“地条钢”仍如同田间杂草般野火烧不尽,而暴利正是时时吹拂之的春风。

“前期中频炉办厂很赚钱,一块钱投入每年能有2毛5到3毛的回报,相当于25%-30%的回报率。”葛立说,“通常3年就能出本,最好的年景甚至有1块钱能分到8毛到1块利息的。”

尤其在今年春季行情下,炼钢成为产业链中利润最为丰厚的一环。中频炉成本比高炉还要低200元/吨左右,吨钢盈利能在1000元以上。

在“地条钢”利益链中,地方政府也分得一块蛋糕。林老板是2013年从福建省被“招商引资”到苏南的,原因就是他们能带来丰厚税收。

如果按照法定要求全额开票纳税,中频炉厂每年缴纳税费额惊人。首先,原料采购中的废钢需缴纳14.5%的废钢资源税;其次,利润部分需缴所得税20%和增值税14.5%。保守估算,仅一家年产30万吨的中等规模中频炉厂一年就能有1个亿的税收贡献。

这些动辄上亿的利税成了不少乡镇的主要财政收入。去年国家调查组查处的“地条钢”生产企业江苏华达钢铁公司就被当地镇政府视为财政支柱企业,多次被授予“特别贡献奖”。

林老板的中频炉炼钢厂曾经也是镇上纳税前五的大户。据其介绍,2015年到2016年间一共向当地政府纳税约4亿,已经超过整个厂全部投资额的两倍。

“地方已经享受了中频炉带来的产业红利。吨钢税收这么高,地方政府就是天然的合伙人。”葛立说。

为了地方GDP,个别地方“帮忙”变非法产能为合法的情况屡见不鲜。“其实很多中频炉产能都是批件不符,比如批文以铸造的名义,实际上是中频炉炼钢,供电供水的手续也是这样办下来的。”葛立告诉记者。

林老板也表示:“我们私企不可能去工信部拿到批文的,就先在地方政府这里立项审批,包括环保评估、安全评估这些手续都在地方上办。”

这解释了为何即便在2016年国有和民营企业纷纷淘汰落后产能之际,没有正规批文的“地条钢”企业的炉火依然烧得正旺。

风暴后的命运

3月2日清晨,江苏省张家港市沙钢集团总部门口的马路上排满了一辆辆载运着废钢的50吨位货车,等待卸货。

“我们深深感受到去产能带来的好处,尤其是在原料上,现在有源源不断的废钢涌进沙钢。”沙钢股份总经理陈瑛向上证报记者直言,公司是清除地条钢的最大受益者。“地条钢生产企业大部分关停后,需求还存在,市场供求关系发生变化。”

今年一季度,螺纹钢期货主力合约从去年底的3000元/吨上下一度突破了3600元/吨的近3年高点。相比之下,板材等其他钢材品种价格并未出现同幅度上涨。

“今年比去年更赚钱,手上缺货。中频炉停产以后,大家都要进钢坯。”3月初,华东地区一位专做钢坯贸易的袁老板繁忙奔波于各大饭局中,原来生产中频炉钢坯的厂家都主动请客向他采购高炉钢坯。

一夜之间,钢坯成了市场上抢手的紧俏物资。“现在利润都积聚到了炼钢环节,‘地条钢’被打掉后,高炉钢厂是最大的受益者。”葛立说。

“现在是有家不能回。”今年春节是林老板这些年来经历的最难熬的一个。在遣散了工厂约300名工人后,还有银行和民间借贷的债务尚未偿还,办厂投入的资金中还有1个多亿来自福建老家的民间借贷,年化利率约15%。

“银行那边当初只用土地和房产抵押借贷了2000万元,剩下的都是我们自己集资借来的外债。”

他几乎已经丧失了“东山再起”的心思。在国家政策规定下,中频炉已经绝无“生还”可能。至于转型,政策规定的不确定性仍是林老板最大的忧虑。其实在被拆除前,林老板厂里正准备新上一条法兰片轧材产线的二期项目,“图纸都设计好,桩基都进场了,但现在也被搁置下来。虽然目前轧材线还能开,但谁知道将来会不会也被划入非法生产范围。”

在全国去产能战役中,钢铁产业这一庞然大物的艰难转身,牵动社会各路神经。国企去产能,数十万员工分流; “地条钢”产能出清,这些微小私企成了地方眼中的一堆“烂铁”。

“地条钢背后问题错综复杂,有地方政府利益保护、缺少市场监管,也有政府不知情等多方因素。”李新创说:“但去产能局势下的方向是明确的,对于违规产能绝不同情,现在有中频炉改建计划,这属于新增产能,也是决不允许的,必须维护市场健康发展。”

震动过后,去产能之路仍要继续挺进。“现在的去产能路径正回到正轨。”在沙钢集团总裁龚盛看来,去产能应有其先后顺序。首先,非常明确要去掉“地条钢”;其次,去掉不合法、不合规的产能,即没有经过工信部公布的不合规产能要查;接下来,“僵尸企业”需要甄别出清,停产企业中有的是资金链断裂的先进产能,这部分需要讨论如何重组拯救;最后,工信部合规产能中还分一、二、三批名单,最后一批名单中其实有一部分是规模小、档次低的,可以考虑退出。

在去产能的高压之下,低端产能的生存空间愈渐狭窄。就在记者采访的江苏小镇上,刚落成的产业园区正开启又一轮招商引资。新的经济政策风向下,钢铁业已不再是香饽饽。

“那里只有科技型企业才能搬进去,它们纳税更高,很受地方欢迎,现在像我们这种老大粗的企业是没有资格进入的。”葛立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来源:新华网-上海证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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